記憶一直散在路邊，是那朵成熟的蒲公英，遇到適宜的陽光和微風，就會“砰”的打開來，細小的籽粒飛揚，記憶也飛揚……
記憶里總有奶奶的身影……一位慈眉善目、慈祥善良，深得全村人愛戴的農村老太太。那時，奶奶已七十多歲，每年的臘月是奶奶最忙的時候，奶奶的剪紙是村里出了名的，每到這時，奶奶都從床頭的布包里拿出自己一年積攢下來的零花錢讓我去代銷店買來最紅最紅的紅紙為全村各家各戶剪紙納祥。奶奶的剪紙有福祿壽喜、富貴滿堂、各種屬相圖、各種花鳥、財神、灶王、八仙圖等，有時還根據需要剪出各種圖案。村里各家各戶沒有不得到過奶奶的剪紙的，每年過年拜年，奶奶的剪紙也是村里喜慶的一道風景線……
奶奶講過去的生活很凄慘：爺爺3 歲時母親去世，靠幾個姑母養大。奶奶嫁過來時我家一貧如洗，爺爺抓壯丁在外，奶奶拉扯我父親弟兄3人，每年進入臘月都是有奶奶的娘家人來用大車拉著她們回娘家過年，第二年開春再把他們送回家，奶奶再操持全年生計。解放后生活好了，奶奶卻知道生活的艱難，依然是勤儉持家。奶奶的善良和樂善好施全村人皆知，對別人的需求奶奶是傾囊相助，村里來了要飯的或鄰居有困難奶奶都極力相幫。鄰居的一對姐弟，父母去世早，全靠奶奶幫他們洗衣做飯、操持家務、拉扯著長大。村里每到農忙或大人有事時家里的小孩都是托付給奶奶照看。孩子們的小衣服，都找奶奶去剪和做，夏天門前老槐樹下的青石板和奶奶的樟木柜子成了做衣服的工作臺，一把尺子、一副老花鏡和一個用柳條編制的針線筐伴奶奶一生。
記憶的蒲公英還灑落在我家的老香椿樹上。香椿樹在我家門前的井臺旁，附近還有一顆老槐樹，從我記事起這兩顆數長得都是如此的枝繁葉茂，全靠奶奶的精心呵護。香椿樹喜歡干凈，澆水上肥都有奶奶親自打理照看，每年冬季用草苫子將樹圍上保暖防凍。春天，我家的香椿樹也是發芽最早的，香椿芽香醇清香的氣息彌漫著周圍，過往的人都贊嘆不已，奶奶臉上也溢滿慈祥的笑容。每逢這時，香椿芽成了爺爺最好的下酒菜，摘上幾朵用開水燙一下，拌上豆腐，邀幾個伙伴喝二兩小酒成了爺爺最幸福的事。香椿芽拌豆腐、香椿芽炒雞蛋也是我從小最愛吃的菜。雨過后，奶奶會把最后一次摘下來的香椿芽用水洗凈晾干，再放在大磁缸里用沸水燜一下，然后再離掉水，用食鹽、花椒、茶葉等配制好調料，把香椿芽和調料摻好一同放在缸里，一個月后我家一年的咸菜就不用愁了。腌好的香椿梗又脆又香，香椿葉綿軟可口，每次開學奶奶都給我帶上一袋，同學們一塊吃飯，用不了一天就給我洗劫一空了，嘴里還直夸味美。現在的我對香椿芽依然情有獨鐘，雖然再找不到原來的那種香味兒，但是看到它仍是回味無窮……因此也成了我一年四季餐桌離不了的菜肴。
每年冬季，為了驅寒，奶奶嘴里總是含著一個用手剋去皮的老姜疙瘩。當春節悄悄的到來，年三十的晚上，全家人圍著火爐包餃子，一起守歲時，奶奶打開那個一直陪伴著她的樟木柜子，把從夏季一直珍藏到冬季的半箱蘋果發給我們，這時滿屋彌漫著一種特有的清香，這是奶奶過年給我們的禮物，奶奶用她這種特有的方式給我們壓歲，讓我們全家平平安安。
我們姊妹多，小時候我是在奶奶身邊長大的。我是恢復高考后村里走出來的第一個大學生，我在外上學的3年，每次回家奶奶都等在村頭的路口翹首以盼，每次要走的時候都帶著奶奶的叮囑和期盼，她老人家把我送到村頭，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奶奶活到八十四歲，記得是那年的臘月二十七，那也是我參加工作后的第一個春節，當我滿懷喜悅帶著回家的思念還有奶奶最愛吃的蜜桔和蜂蜜，準備回家過一個歡樂的春節的時候，奶奶卻離我們走了……。
總是想工作后一定讓奶奶享享孫兒的福，能多活幾年，可是現實總不能滿足人們的心愿。其實，生命就是這樣的過程，該去的總歸要去，該來的還是會來。但是過去的一切總又有一些難以補償的愧疚和惆悵。我們并不心甘，總試圖抓住些什么，這時候，就有一朵記憶的蒲公英“砰”地打開來，讓我們覺得手心里還留有溫暖。回想起那些難忘的回憶時，我們更珍惜眼前的生活。
作者 張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