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芒種,麥穗頭上尖尖的麥芒象是接收收割訊息的天線,更加支棱起來。陽光和金黃的麥子相互比較著,看看誰的顏色更純粹,情感更熱烈。
今天和幾個朋友一起吃飯,其間談到了麥子。一個朋友說,他驅車經過某鎮時,正好路邊有人要割麥。他停車,如一陣風卷到田里,從人家手中搶過了鐮刀。人家問干嘛干嘛,他不好意思解釋道,許多年沒割過麥了,看看還會不會割。他甩開膀子,想象以前一樣,埋下頭從地這頭一直割到地那頭,可人家不干了:他們只是把地頭上的稍微割割,好讓收割機進地。割下來的還得扔到收割機里,給他們倒是添麻煩了。朋友有些自嘲的笑了,流露出未能更好親近麥子的悵然若失。另一個朋友接過話頭,他說碰到熟人時隨口問了句:回家割麥了沒?問完之后才反應過來,對方是自小在城里長大的,恐怕從來沒割過麥子。而我們這些從小在農村長大的孩子,大約都割過麥,拾過麥,在打麥場上曬過麥,毒毒的日頭下,將麥子攤得薄薄的,象烙餅一樣過一會兒翻翻。腳丫踩在麥子上,燙得放不下腳。
忙夏是件又苦又累的事兒,在我們小時候,沒有收割機,全靠一把鐮刀斬斷麥子與大地的聯系。將麥子割下,打成捆,一捆捆地裝著,從遠遠近近的地里又推又拉的,集中到打麥場。而在此之前,打麥場用水潑過,用碾子碾實,硬硬的,光滑平整的候著麥子進場。作為孩子,大人們的辛苦并沒有入到我們眼里心里,我們呼喊著,奔跑著,圍著慢慢聳起來的一座座“小山”。晚上還央求著在打麥場里看夜,躺在涼席上,聽著大人們說收成,看天上比任何時候都亮的星星,不知不覺間,就迷迷糊糊的睡去……時間一層層過濾我們的記憶,關于麥子,從哪一年的哪一天起,就只剩下這些美好了呢?以致于一經想起、一旦看到,涌起的都是這些幸福的感覺?
我們不能不對麥子充滿敬畏,充滿愛。想想就是這親愛的麥子,以及和麥子一樣挺立在大地上的莊稼,就是它們用自己的血肉滋養了我們,讓我們能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生活,體面地談論文化藝術,憧憬享受愛情,成立家庭孕育孩子,追求高質量、高品位的生活……它們如此質樸,踏實,和大地血脈相連,我們咀嚼麥子等做成的食物時,應該心懷感恩,不是基督教徒所說的感謝上帝賜予食物,而是感謝曾在大地上蓬勃生長的這些個生命個體。衣食父母,誰說麥子們不是如我們的父母般一樣的存在?有父母才有我們,有麥子才有我們。
可現在什么改變了我們和麥子相親相愛的關系?麥子們扎根的土地越來越不安全了,除草劑、農藥、強壯劑、膨大劑……催生出越來越強壯的糧食蔬果,卻越來越找不到原來的味道。毒饅頭、瘦肉精、毒豆芽、加福爾馬林保鮮的毛血旺、化學原料火鍋鍋底……更是極大鍛煉了我們身體的“服毒”能力,每一餐每一飯,在填飽肚子的同時,我們還往里填了什么?!人們對大地失去了敬畏之心,感恩之心,對麥子失去了感恩之心,在逐利過程中迷失了方向。可踐踏它們的尊嚴,何嘗不是在踐踏自己的尊嚴?麥子們扎根大地,我堅信它們是有大地所賦予的靈性的,當我們無情且肆意改變它們時,它們將更加無情地回報人類。佛教講求因果報應,認為因果報應的鐵律是宇宙和生命現象的基本規律。我們對著親愛的麥子們盛氣凌人時,報應來了,食品安全竟幾乎成為我們要守住的最后一道防線了。
作者 阿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