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高考,就像鯉魚跳龍門?!度赜洝飞险f:“龍門跳過者,魚化為龍;跳不過者,暴鰓點額?!蹦且荒?,我沒能跳過去。
知道消息的一瞬間,我傻了呆了。我一直以為肯定能考上。從小鄉人都夸我聰明,我便也一直倚仗著這樣的聰明,在旁人埋頭苦讀時,我依舊優哉游哉。最后一次??迹疫€是班級第三名,但高考,居然一敗涂地。
回到家,推開門,母親聞聲奔出。然后,母親的臉色忽然變白,眼睛里的神采霎時黯淡?!俺燥埌?!”母親溫存地喚我,撫我的頭,試圖寬慰我:“沒事的……”我受不了!“媽,你咋不罵我?”我大吼,轉身,回自己的屋。
父親回來了。從記事起,父親待我十分嚴厲,從不問我所犯的事是情有可原還是罪無可恕,一律棒擊繩鞭拳腳相加。而我,每一次都昂著頭,梗著脖,直挺挺的。我從不認錯,從不肯哭,我也從不頂撞,從不辯解。而這一次,我立在父親面前,頭一回低下了頭,我真心希望父親能痛打我一頓。父親沉默地坐著,看也不看我。他掏出紙煙,手有點抖,沒能點著,父親憤恨地掐斷了煙,低低地咒罵。我木木地站著。
父親去了城里一趟,回來說:“你小張叔叔在教師進修學校做門衛,認識好些老師,幫你聯系了一家復讀班,明兒你就去吧?!蔽业吐曊f“知道了。”這事就這樣定了,我沒敢開口問復讀的學費,不曉得那要多少糧食才能換來?天沒亮,我起來了:“媽,我走了。”母親說:“先喝碗熱粥?!蔽遗e起碗,站著,腳邊是一個旅行包,里面有幾套換洗衣服和一堆教輔書。母親說:“不著急,慢點喝?!蔽译p手捧牢碗,一口氣喝完母親天天給我熬的熱粥,粥氣霧了我的眼睛。母親的臉,疲倦而瘦削。
我在前面走著,母親在后面?!皨專慊厝グ?。”她沒有答我。穿過村子的路很短,偶爾一兩聲狗叫。有些薄霧。我的腳步和母親的腳步凌亂地響著。到了村口,母親停了下來,我站住?!斑@是生活費。一天三頓要吃,不管好壞要吃飽。別想太多。”母親說完,轉過身,慢慢地,走回去。從村口過去不遠,是那塊父親耕種的田地,我蹲下身,抓了一把黃土。回過頭來,在村口,母親的身影黑黑瘦瘦的、一動不動,遠遠地臉朝著我。我也站著,一動不動,遠遠地臉朝著母親。掌心中,滿滿的,是父親的黃土。
復讀的日子前所未有的認真。一年后,大紅的通知書翩翩飛來,我的眼淚噴涌而出。落榜之于我,恰如沙礫之于蚌———蚌分泌出眼淚將沙粒層層包裹,歷經刻骨銘心的痛,沙?;烧渲?。經歷落榜,再躍龍門,青澀魯莽的少年終于成熟。
作者 趙青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