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是個沒有文化的城里人。岳父去世的早，是岳母托著病身子操持著把幾個孩子送上工作崗位，成家立業。
我結婚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第一次走丈人家，岳母就沒讓我感到生疏。一進門，岳母就親熱的喊著我的名，讓先喝口熱茶，接著幫做菜的她打雜，每道菜做出來都讓我先嘗嘗味道，好像剛進門的閨女婿早已是家里的一員，那種到家的親切感讓我自然而然地忘卻了自己是個“外皮”。
剛結婚那會，由于工作沒幾年，工資低沒積蓄，又不能指望靠種地靠借債供姐弟上學的父母的支助，自己能置辦的新婚家當也就是鍋碗瓢盆、一輛泰山牌自行車和一張木質的雙人床。新房是妻子單位提供的二樓一間公房，被褥、臺燈、電風扇和當時很流行的立體聲錄放機是用我愛人工作后攢的“私房錢”，以我的名義“偷”著買進家來。倒是岳母省吃儉用給閨女陪嫁的大衣櫥、高低柜、寫字臺，填補了新房寒酸的空白，給我這個窮學生出身的女婿掙回了面子。
結婚成家，盡管找到了溫馨港灣，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單身生活也一去不返。家是社會的一個細胞，誰也脫離不了人情世事禮尚往來。同事朋友親戚鄰居的紅事要上喜禮喝喜酒，白事上也要拿點錢上金紙，這已讓我這個剛誕生的小家庭負擔不小，加上每月的工資還要拿出一部分寄回農村老家替父母還債，就靠小兩口那點微薄的工資支撐已屬不易。特別是隨著女兒的降生，日子過的就更加清苦艱難。那時候年輕氣盛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有難處自己克服誰也不說。記得每月工資一發，先買足一個月的柴米油鹽，然后每天控制到塊把錢的花銷。遇到家里來客等特殊情況，開支超出當月預算，就只能到“儲錢罐”里摳出一個個“鋼崩兒”救急。每到這般地步，妻子回娘家的次數銳減，手頭沒錢給母親買她愛吃的東西，又怕空手回家難看，只能強忍著想娘的痛苦和澀澀的酸楚在家呆著照看孩子。不知是“十指連心”的親情傳遞，還是怕閨女跟我受罪，哪一次岳母都會及時出現，或氣喘吁吁的提著雞魚肉蛋說是順路看看，或者說不知道外孫女喜歡什么放點錢買玩具。此時的我既感到眼里發澀，又親身體驗到了岳母實心實意的溫暖！
女兒從小瘦弱，不是因出生后缺營養，應該是懷胎時養分不足。為彌補先天缺失，無奈的我把母親從老家接來照看孫女。一年下來，女兒在奶奶的呵護下漸漸滋潤牙牙學語。可時間一長，母親掛念起在家老父親的吃喝和五六畝責任田，加上弟弟家的一再催促，母親已是去留兩難。在家為老大的我只能戀戀不舍的把母親送回老家。當時我和妻子都要按時上班養家糊口，孩子一下子變的無人照料，遇到這難以跨過的大檻，夫妻倆頓時一籌莫展。此時的岳母已由嚴重的慢性氣管炎開始轉為肺心病，再讓靠常年吃藥維持身體的她去勞神費力的照看蹣跚學步的孩子，實難忍心開口。兩口子正犯愁，沒想到岳母的電話到了：“把孩子送過來我看，別耽誤工作”。話音斬釘截鐵不容推托。從此岳母成了我們的“保姆”，況且這份苦差一攬就是兩三年。這期間，岳母不僅照看孩子，還硬撐著承擔起一家人的一日三餐。在女兒跟姥姥過的這段時光，眼瞅著小臉水靈啦，小胳膊小腿變的胖乎乎的壯實。而岳母卻變得愈加憔悴，病情似乎加重了許多。有幾次岳母因勞累過度和天氣陰冷，舊病發作呼吸困難，嘴唇憋得發紫跪倒在床上呼吸，幾乎到了休克的邊沿。就這樣，岳母還是犟著忍著不吭聲，不想讓兒女們分心。碰巧遇上這讓人心痛的一幕，在孩子們的強拉硬拽下，這才到醫院打上幾天吊瓶。為這，我和妻子沒少愧疚的心酸抹淚！
在岳母家呆長了，這才知道岳母是個老黨員，年輕時在城里飲食服務行業工作，雖沒有對黨的理性認識，但不影響對黨的忠誠。在單位，她以認真負責出名。不管領導安排再苦再累的活，絕無二話毫不含糊；不管誰在她眼皮下沾公家的便宜，讓她發現會第一個出來反對、制止。據說她的病也是那時感恩黨給的這份工作，常年起早貪黑饑餓勞累有病不治落下的。退休時只有幾十塊錢工資的她知足，每次政策性的增資，她都會念叨黨沒忘了我，不管是誰在她面前說黨的一個不字，她會立馬給誰翻臉。在家里，岳母仍是“舍己為人”榜樣。平時一個人單過，一直艱苦樸素節衣縮食，吃的飯多為煎餅稀飯辣椒咸菜。為讓她好好補補身體，兒女們常常送點好吃的東西，只要不親眼看著她吃下，她都會放進櫥柜里存著。待到禮拜天兒孫們回家，岳母每次都會一股腦地拿出來讓孩子們“嘗鮮”，到現在我女兒還記得姥姥那盛滿好吃的老櫥柜。除了掏干她舍不得吃的水果、副食，岳母還會早早地買來一籃子好菜讓孩子們飽餐一頓“解饞”。
可憐天下父母心。岳母幫襯人的方式也很特別。她聽到哪個兒女有難處，總會慌著拿出多年省下來的那點積蓄偷著往包里放錢。當困難戶發現來路不明的“外財”，返回來反復追問，她絕對不承認是自己所為。有時她老人家也會失手被當場抓住，剛說一句不能要就急得岳母鐵青著臉說氣話：“你不把錢接著我這就撕它”，并迅速拉出真撕的架勢，逼著兒女就范。隨著女兒慢慢長大，在我的蝸居里實在擠不下去，就想在開發的小區里買套小房，不知怎么跑風漏氣讓岳母知道了，也是被“逼”著接受了她的幫助。后來，一輩子不曾為自己著想的岳母又患上了老年癡呆癥，我們這些兒女才算有了幾年盡孝的機會，直到前年過世。
這就是烙在我心里可敬可親，不是親娘勝似娘親的岳母。
作者 王友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