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春意暖暖的星期天,我在家里指導兒子預習課文,從他的初一語文教材中,驚喜地發現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詩歌入選教材,這是其代表作之一,語言優美,音韻悠遠,頗受廣大讀者的喜愛。在詩歌“邊緣化”的今天,看到這樣優美的詩篇又回到書本里,聯系當前整個社會躲避崇高,追求庸俗的風氣盛行,不由得心生感慨。有人說,詩歌已經死了,死在現代化鋼軌的傾軋之下,我們不禁要問,詩歌的時代真的已經過去了嗎?不會的,永遠不會的,這一點已經在2008四川汶川大地震時就得到了明證,文學界乃至社會層面最先最深切地發出大愛的聲音就是詩歌。那些充滿愛與痛的力量的詩句,以飛快的速度在讀者之間口耳相傳,帶給人們眼淚,帶給人們感動,也帶給人們力量。
詩性是每一個民族獨有的,通過它能看到人類在以一個怎樣的方式給予全人類關照,通過它也能看到一個古老民族的生命力,與未來的潛能。有人說,1980年代是理想主義的,那是一個不讀詩無以言的時代。盡管近30年過去了,詩歌早已退潮,甚至變成今日網友惡搞的對象,但有些東西是不變的。當大喜大悲來臨時,人們首先想到的是要“以詩為證”,這是因為人們依然相信詩歌是心靈的救贖與慰藉,是內心深處至善至美的暖流。
在全民讀詩、寫詩的八十年代,我也曾迷戀于詩歌,其中最愛的當數朦朧詩。走遠的八十年代,因為有了詩歌,有了背負著的艱辛和理想,有了辛勤耕耘的北島、舒婷、顧城們,我們才不會感到寂寞,我們才向著高天歌唱。
我常常憶起第一次讀《朦朧詩選》的情景。那是八六年初夏在大學的宿舍里,記得那是一個周末的晚上,同室的同學都去看電影《海灘》了,只剩下我一人。我翻開同學贈送的《朦朧詩選》,沒想到第一首北島的《回答》就以其傲岸卓立的姿態震撼了我。“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我從來沒有讀過這樣的文字,迷惘,激越,凝重,憂憤,在我的腦海里混成一片。舒婷的《致橡樹》“ 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愛你———絕不學癡情的鳥兒,為綠蔭重復單調的歌曲;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來清涼的慰籍;也不止像險峰,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顧城的《一代人》更是打動了我的纖細而敏感的心靈,“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這是一代人精神追求的形象寫照。在讀顧城的這首詩時,立刻聯想到卞之琳的《斷章》,《斷章》雖然只有短短的四句:“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但是詩人卻通過日常生活語言和意象的排列與組合,表達了常人司空見慣卻又難以言說的人生體驗和情緒,這不正是顧城要表達的嗎?
我翻著《朦朧詩選》,許多陌生的詩人迎面而來,許多新鮮的詩篇紛沓而至:這本書就像天邊最初出現的那顆星星,照亮了我蒙昧已久的心智。我這才知道,原來文字可以這樣運用,世界可以這樣表達,靈魂可以這樣歌唱。如果不是《朦朧詩選》和一些人文思想的熏陶,我也許還不會依然堅守自己的人文理想,依然追求自己的精神家園,依然在工作之余堅持閱讀鑒賞大師們的著作,體會他們給我們帶來的思想的聲音,我想這也許是我們這一代深受文學書籍浸泡心靈的悲哀吧。
記得上高中時,著名詩人紀宇的《風流歌》曾紅透整個中國,八十年代后期臺灣席慕容女士的愛情詩在大陸大學的校園里更是成為了一種時尚,戀愛中的莘莘學子無不以她的詩歌打動對方,《七里香》《無怨的青春》成為大學生的戀愛時學習的必備書籍,很多大中學生瘋狂地喜歡詩歌,很多人都能流利地背誦北島的詩、席慕容的詩,經常把舒婷的《致橡樹》、徐志摩的《再別康橋》、普希金的《致凱恩》、戴望舒的《雨巷》作為文藝節目在各種場合朗誦。現在,越來越多的人們投身于市場經濟的大潮,大家都忙于掙錢、脫貧、奔小康,對現實中詩歌、小說等精神層面的東西不再關注了,詩歌漸漸遠離了我們的生活,成為一些詩人小圈子的事情。這些年,我對詩歌不再格外關注,但堅信朦朧詩是新時期最好的詩歌流派之一。
我認為,這些詩人的經典詩句至今仍能打動我們這些八十年代走過來的人們。舒婷的“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 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世界也許很小很小,心的領域很大很大”,梁小斌的“寬闊的大街像自由的抒情詩一樣流暢”,江河的“如果大地的每個角落都充滿了光明/ 誰還需要星星,誰還會/ 在夜里凝望/尋找遙遠的安慰”等等。在我看來,朦朧詩的意境絕不是清淅的,如煙籠,如霧罩。她是美麗的,朦朧的,但絕不是不可捉摸的。我們如何理解都可以,但是無論如何理解,都會有一種美妙的意境。
在這股“朦朧詩潮”中,舒婷是我最喜歡的朦朧詩人,她的詩集《雙桅船》我是在八六年秋季泉城書市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買到的,那時的書市比現在的演唱會要紅火的多。舒婷的詩憂傷而不悲觀、真摯而又沉郁,詩風細膩而沉靜,可以說既有苦難中對理想的追尋,又有對于人的自我價值的思考,信念、理想、社會的正義性、強烈的個人理性精神都通過“我”這一抒情形象表現出來。從她的《致橡樹》、《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雙桅船》、《風暴過去之后》等詩篇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愛的心靈軌跡,可以說舒婷的詩對受傷的心靈不啻為溫馨的撫慰,她的詩,對我來講依舊是初始的那份美好。但是,“蝴蝶終究飛不過滄海”,在詩歌早已隕落的今天,你是否還記得舒婷,記得我們的八十年代……
八十年代以北島、顧城、舒婷、歐陽江河等為代表的朦朧詩,從漸入臻境直到慢慢淡去,到今天已整整過去了二十多年。而在這二十多年里,冬去春來,風云變幻,物已非昨,人亦在燈火闌珊處……優秀的詩人走的走,去的去,詩江湖上已經很難再聽到他們的名字,無論崇高還是卑賤,這些身影會漸漸消失在我們的記憶中,留下來的是干凈的詩篇。如今,大多數人對詩歌失去了興趣,詩歌創作和欣賞成了詩人小圈子里的事情。但是,我們這些從八十年代走過來的人,仍然忘不了那個幾乎全民寫詩、讀詩、朗誦詩的年代。就北島、顧城、舒婷等詩人的朦朧詩而言,豈止是影響了一代人呢,很多人依舊記著他們的名字和那些唱響高天的詩歌———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作者:楊士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