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清這是我第幾次來到竹子園了,這一次與往常的感覺明顯有些異樣。
以往,離老遠我就能嗅到炊煙的氣息,再近些,又能聽到汪汪的狗吠聲,走近了,就能看見正在忙碌的護林員老韓。每次見到老韓,他好像都沒有適閑的時候,要么燒水,要么掃院子,要么耬地種菜,要么侍弄莊稼。見到我們來了,他忙不迭地停下活計,直直腰,拍拍手上的塵土,為我們張羅茶水。湊這段空閑,我就會坐在屋前的石條凳上,歇歇腳,喘口氣,或是到護林房的周圍隨意地溜達溜達。
這個坐落在十八盤林場深處的護林房,有幾間用石頭壘砌到頂的宿舍,宿舍旁搭了羊圈、雞舍、狗窩,屋后不遠處還有個豬圈。這個時候,羊圈和雞舍都是空的,羊和雞都撒落到山間叢林里,悠閑地啃青、覓食、撒歡、啼鳴;圈里的肥豬哼哼唧唧地不斷朝外張望,像是等躁了老韓準備的午餐;剛才還不住狂吠的大黑狗這會兒也蜷縮在窩旁瞇起了眼……
終于,剛進竹子園時引起的那一陣騷動復又平靜下來了,耳輪中,只有山風送來的陣陣松濤以及樹林里傳來的婉轉、清麗的鳥鳴聲。
恰巧在這個時候,我悠然地踱步走進了護林房東南隅的竹子園。這片巴掌大的竹子林,像一個精靈,似一個尤物,精巧、恰到好處地出現在這個莽莽蒼蒼的山林間的空闊地帶。山,是它的屏障;樹,是它的帷幕。它青翠得像一汪水,能瞬間滋潤你旅途的干渴;它清爽得似一縷風,能霎時吹落你心里久積的塵埃。依偎在這片小竹林,長時間佇足凝望,側耳傾聽颯颯山風滑過竹葉的剎那間留下的天籟之音,深深地呼吸一下從竹林里過濾來的含有大量負離子的清新空氣,你立時會感覺到心與身的清爽,靈與肉的震顫,全然忘記了山之外的一切……
這一次,我們十多人結伴而來。即將到達竹子園的時候,我真的沒有了往昔的那種諳熟的感覺。
離老遠,沒有嗅到炊煙的味道;再近些,沒有聽到狗吠的聲音;來到竹子園,也沒有見到老韓的身影。眼前的竹子園,門扉緊閉,滿地落葉枯草,一片寂寥落寞的景象。同行的作家老孫告訴我們,老韓幾年前調到山那邊的林場總部做飯去了,后來退休回了家。
孫作家與老韓是舊相識,十多年前他就經常來這里小住。或許是心有靈犀,他每次來,老韓都會提前曬好了被褥,晚上他一準就能在被窩里嗅著太陽光的味道香甜地睡去。而今,老韓離開了這里,睹物思人,許多的往事都歷歷在目,宛若眼前。
那一年秋天,孫作家突然接到了老韓的電話:“昨晚一只又肥又大的獾掉進水井里淹死了,快來喝兩盅,肉鮮著呢!獾皮熬成油你帶走,冬天好抹凍瘡。”那陣子,作家正忙,沒有成行,老韓很是失望。還有一個故事我們聽后卻是忍俊不禁,作家說,老韓種了三、四畝地瓜,長到比拳頭大的時候,獾、野兔就開始來作害他,把地瓜胡亂地拔上來咬斷兩截,弄得滿地狼藉。惱怒的老韓冷靜思索后也以牙還牙,想出了同樣“作害”它們的辦法,他用一根細細的鐵絲,沿地面一扎多高的位置將整個地瓜地圍攏起來,獾或野兔又明目張膽地來了,沒想到,被緊繃的鐵絲彈了個仰面朝天,不遠處的老韓“咚咚”地把臉盆敲得山響,獾或野兔落荒而逃,久而久之便相安無事了。聽了“曬被子”、“吃獾肉”以及“老韓戰獾兔”這幾個故事,我感覺到了老韓的真誠,真誠的老韓其實也很寂寞,寂寞的老韓又是那樣的樂觀和機智。在我的印象中老韓又有些木訥。幾年前的一個冬天,老韓進城,孫作家邀我們幾個文友陪他吃飯,記得我們坐在一個類似大排檔的通廳里,當時正是冰寒料峭,大廳里爐火燒得正旺,幾杯酒下肚,老韓就滿臉通紅,大汗淋漓了。老韓有些拘謹,拘謹得手足無措。看著有些醉意的老韓,我在想,他不習慣這樣的地方,他只有在山上、在林里、在風中,才能感到自由、舒展和快活!
如今,老韓下山了。我們都為老韓的離開而惋惜!護林房旁邊的竹子園還在,它依然青翠茂密,依然在颯颯的風中曼舞,依然有畫眉、鷯哥圍繞它千回百轉地唱。只是不知道,已然退休的老韓現在在干什么,他是否偶爾也會想起這片寂靜的竹子園?沒有了老韓,這里似乎有些落寞,沒了狗吠、雞鳴、羊咩,以及裊裊的炊煙,又似乎缺少了靈動和生氣。
或許,竹子園原本就應該是這個樣子,陪伴它的就應該只有颯颯的山風、淡淡的青嵐、薄薄的月色……
作者:張養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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