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了一趟嶧山，竟收獲了一份意料之外的情感與思緒，使我難以自控地想將它們寫下來。
說起來，十幾年前，我就聽說過嶧山的秀美與奇麗，只是我一向奉行緣分天定，順其自然的原則，極少主動追求什么。因此跟它雖然神交已久，卻從未謀面，直到今天。
今天，我看到嶧山的一剎那，心中竟涌起一種莫名的親切與激動。為了弄清這種感覺源自哪里，我仔細端祥著嶧山。它與我以前見過的所有山都不一樣。我以前見過的山都雄偉得像個男人，而它卻婉約得像位女子，而且是位秀外慧中的女子。嶧山最大的特色，莫過于它的石頭。這些石頭圓而不滑，厚而不笨，卓然中帶著靈動，沉默里含著情感。我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它們，感到糙而不利。我把手放在石頭上，感覺就像放在一只厚實的大手里，竟有一種踏實感。突然有種愛上它的感覺，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產生這種感情。但我相信我一定會找到答案的。
我靜靜地跟在導游身后，默默地聽她解讀嶧山，細細品味著心中不時涌起的那份溫情。嶧山的石階比我想像的要陡，我很后悔自己沒有穿運動鞋，雖然好幾次都想放棄前行，卻始終沒有舍得。我一直堅持到祖龍洞，也努力往上爬了一段距離，卻在最后那一點兒最陡最窄也最難爬的地方滑了下來。我再次深深地后悔自己沒有穿運動鞋。最后，朋友們都上去了，只有我一個人功虧一簣地敗下陣來。我心里很沮喪，很失落。我這個人性格內向敏感又缺乏自信，甚至還有些孤僻。所以有時候一件極小極細的事情也能在我心中掀起巨大波濤。雖然我很不喜歡自己的性格，卻無力改變。于是，我在沮喪與孤獨中慢慢往回走，慢慢走出祖龍洞。當時我心里充滿了遺憾。明明已經看到了成功，最后卻還是失敗了！
“姑娘，前面離山頂還遠嗎？好爬嗎？”一個聲音將我從內心世界拉回到現實。我抬頭看到一位五十歲左右的男子，胸前掛著相機，身后背著背包，正微笑地望著我，眼神溫和而親切。緊挨在他身邊的是一位與他年齡相仿的女子，手里只拿了一個白毛巾，也用同樣的眼神望著我。我猜他倆應該是夫妻。
“爬過上面這一小段就是山頂了，爬起來不是很困難。你們上去吧！”我用很輕松的語氣鼓勵他們。我不希望他們跟我一樣因為最后幾步而留有遺憾。無論能不能上去，總還是要試一試的。
聽我說完，男子猶豫了一下，用憐惜的目光深深地看了看女人說：“你還是不要上去了。”
這時，我才發現：女人看起似乎有點虛弱，臉色有些發白，微微喘著粗氣，疲憊之氣難以掩飾。這時，我為自己剛才的做法感到有些后悔。
“你上去吧。我在這里等你。”女人淡然地對男人說。
“沒有你，我自己上去還有什么意思呢？”男人的聲音很輕。我的心卻被重重地擊了一下。若有深情，何需蜜語？如若情深，一句淡言也能動人心扉。我的心一下子開朗起來，剛才那種極度的遺憾突然消失了。我雖然沒能登上山頂，卻看到了一份最真的情感。世間最美好的風景，莫過于真情，我看到了，所以很幸運。因此，還有什么可遺憾的呢？
“咱下去吧。”男人對女人說。女人輕輕地嘆了口氣，沒有說話，用手挽住男人的胳膊，準備往回走。
“呵呵，不要你攙我，還是我扶你吧。”男人用十分溫和的語氣一邊說，一邊攙住女人的胳膊。
我用羨慕的目光追隨著他們。他們用真情吸引著我。我不由自主地跟在他們身后，偷偷地觀察他們，聽他們說話。并不是我有窺探別人隱私的惡習，而是我特別喜歡感受人與人之間那種最真摯，最樸實，最難以言表的感情。世間最動人的，莫過于這種相濡以沫。
走過一段距離之后，男人頭上出了很多汗。女人把手里的毛巾遞給他。他隨便在頭上擦了擦，又還給女人。女人接過毛巾，停下來仔細打量了一下男人，然后又用毛巾替他輕輕擦了擦，眼里全是溫柔與愛憐。我看呆了。當她幫男人擦完汗，轉身時，看到我，她臉上露出微微的驚訝，隨即又對我微笑著友好地點了點頭。或許她在奇怪我為什么一直跟在他們身后。我也對她微微一笑，卻不好意思再跟他們繼續走下去。
我停了下來，發現自己來到了許愿牌前。那里掛著許許多多紅色的方形許愿牌，上面寫著每個人的名字與愿望。我突然想起了電視連續劇《杜拉拉升職記》里的劇情。劇中男女主人公曾在許愿牌上寫下自己的愿望，并因此引發了一系列的感人故事。我猜想這些許愿牌上或許也有跟電視劇類似的愛情故事。于是，我開始翻看掛在上面的許愿牌。令我失望的是，在眾多許愿牌中，竟然很少有單純關于愛情的。這里面更多的還是“家庭幸福”與“學業有成”或“金榜題名”。最終，我還是看到了幾個比較特別的許愿牌。
第一個許愿牌：“愿我擁有永遠的超能力。”當看到這個許愿牌的時候，我禁不住笑了起來。我想這個許愿牌的主人一定是位年齡較小的男孩兒，對這個世界還充滿了幻想。這個年齡真好！
第二個許愿牌：“愿兒子能夠自食其力，自己養活自己。”當看到這個許愿牌時，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滿滿的全是酸澀。我想這個許愿牌的主人一定是位上了年紀的父親，正對現實感到辛酸與無奈。我似乎看到了他緊鎖的眉頭，花白的頭發，深深的皺紋還有說也說不完的惆悵。我長長嘆了一口氣，心情又變得抑郁起來。
第三個許愿牌：“愿爸爸媽媽以后不要再吵架了！讓我擁有一個和和睦睦的家！”當看到這個許愿牌時，我的心被重重地扎了一下。我想這一定是個孩子流著淚寫的。我真希望她的爸爸媽媽能夠看到這個牌子！我一直記著這樣一句話：“父母如果選擇生孩子，就有義務給他幸福，給他一個幸福的家！如果做不到，還不如不生！”關于這個孩子痛苦的眼神，我不敢，也不忍去想象……我實在無法繼續看下去了。
轉身時，我又瞥見一個許愿牌，上面只有五個字：“愿歲月靜好。”“歲月靜好”一直都是我很喜歡的四個字。因為它們曾被寫在張愛玲與胡蘭成的婚書上，曾是他們對于愛情與婚姻最美好的愿望。一看到這四個字，我就會想起那個愛情故事，想起那個凄涼的結局，想那個極富才華，極具個性，又極其寂寞的女子。人生真正的寂寞并不在于身邊有多少人，而在于真正懂得自己的，又有幾人？這寂寞正如歐陽修在《醉翁亭記》中所言：“人知從太守游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也如他在《秋聲賦》中所寫：“童子莫對，垂頭而睡。但聞四壁蟲聲唧唧，如助余之嘆息。”歐陽修覺得自己寂寞，我卻覺得他應該欣慰，因為他有曾鞏，他身邊還一個懂得他價值的人，還有一個知己。曾鞏曾在《醒心亭記》中說：“今同游之賓客，尚未知公之難遇也。”他能說出歐陽修之胸中所有卻口中難言之語，難道還不能算歐陽修的知己嗎？歐陽修怎能不因此而欣慰？同樣應該感到欣慰的還有柳宗元。雖然，柳宗元曾在《江雪》中寫出絕世孤獨與千年寂寞。但是，他不應該遺憾，因為他有一個與其同進同退，同甘苦共患難，一生一世不離不棄好友知己劉禹錫！柳宗元與歐陽修等人都是卓越而幸運的。
想到這里，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為什么會愛上這嶧山之石。因為它們獨特而安然，千百年來始終默默如一。我真想化作這嶧山之石，無論外界風雨如何，卻能始終保留一顆堅定而不變的心，始終擁有波瀾不驚的心情。如若真能如此，定然能夠除去許多煩惱與無奈。
或許，前生，我就是它們中的一員，否則怎會生出一見如故的感覺？否則怎會涌出這說也說不完的話語？否則怎會生出如此多的思索與感慨？
臨走之前，我許下了自己的愿望：來生愿作嶧山石，無喜無懼亦無憂。（寫于2014年3月8日）
作者：尤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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