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桑與梓,必恭敬止”,古人喜歡在房前屋后種植桑樹梓樹,為什么見到桑梓會滿懷恭敬之心呢?大概是父母所植的緣故吧。
桑梓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桑葉養蠶,梓樹成材快,適宜建造家具器物。古時宅院大,桑梓林是童年的樂園,掏鳥窩,采桑葉,摘桑葚,蠶兒吐出了潔白的蠶絲,然后母親在樹下紡織,父親栽下的梓樹和自己一樣漸長漸高……長大后離家遠行,忽見前方村莊掩映在綠樹叢中,無論熟悉或者不熟悉,你都走入了故鄉的回憶,耳邊響起了父母的叮嚀,面對茂密的桑梓林當然要肅然起敬了。
桑梓在一代代人的記憶里搖落成故鄉的象征,隨風搖動的桑梓林卻離故鄉的房前屋后漸行漸遠,正印證了“前不栽桑,后不栽柳,中間不種鬼拍手(楊樹)”的舊諺。老家大門口的那株老槐樹茂盛在游子的夢里,游子也以此懷鄉。
我生也晚,很少離鄉,對故鄉對桑梓的意義不甚了然。記得村子里有棵桑樹,樹皮光滑,我們爬在樹上玩耍,吃它紅色的球果,葉子黃了綠,綠了黃,也沒有人摘桑葉,我也沒去想蠶兒如何吞咽這毛茸茸的桑葉。
好多年后在城北崗山的后山見到一家三口摘桑葚,才明了家鄉的那株樹并不是桑樹,是樗桃樹,我仔細地觀看桑葉,試圖從葉子的紋路里找到隱藏的秘密,紡錘狀的桑葚黃中見紅,摘了幾顆,還有些酸。他們竟也來這里采桑葉喂過蠶!真想感受蠶兒吐絲吃桑葉的樣子以及那沙沙的聲音。
后來我到城南的孟府孟廟游覽,蒼勁古樸的柏樹檜樹,凜然有大丈夫之姿,樹里行間充塞著浩然之氣。古木森蔚,我通過樹前的銘牌欣喜的發現了一株桑樹和梓樹。梓樹雖有些老態龍鐘,斜倚著孟廟亞圣殿旁的東墻,就近生發的數棵小樹,卻長得茂盛挺拔;桑樹高大,不是枝葉披拂的那種,樹冠如一把巨傘蔭蔽著孟府的天空,樹叢篩下的陽光細碎柔和,我希望能有紫色的桑葚掉落下來。
那時我剛開讀孟子闡述王道仁政時有關“五畝之宅,樹之以桑……”的宏論,沒有留下多少印象,但看到這株桑樹還是感到這樣的親切。
晚年的孟子回到故里鄒城著書講學,宅院里依然郁郁蔥蔥的桑梓林何其幸運,它們俯視孟子在樹蔭下的著書立說,那春風化雨般的諄諄教誨也嵌入了歲月的年輪。
從桑葉到絲帛,可以免于饑寒,我覺得那株老態龍鐘的梓樹也可能幸運的見證過刊印《孟子》的盛舉,一部書就像一把火炬照亮了人們的赤子之心。
我讀《孟子》,有對先賢孟子的致敬,但書中的微言大義還是囫圇吞棗,要是像一只蠶兒,能夠吞咽咀嚼就好了。行走在世居的大地上,腳下滿是層層疊疊的腳印,關乎歷史、現在還有未來,我愈發覺得自己是故鄉流浪的異鄉人,前方郁郁蔥蔥的桑梓林親切又陌生,我行走,我找尋,這林間婆娑的清風讓我生發了敬畏之心。
前幾天,我在因利河施工現場隔著護欄觀看剛剛發掘出的孟母祠、斷機堂和子思書院遺址,四圍很靜,我覺得自己仿佛踩在了時間遼遠的光影上。
在文物局院內我端詳著遺址發掘出的幾通石碑,碑文還算清晰,石碑碑額上大都鐫刻著重修的字樣,我的目光有些游離,不能在碑文上停駐,修了毀、毀了修的歷史繁復而沉重,而這不經意顯現的一角如電光石火一般揭開了鄒城厚重的帷幕。
鄒城是儒家文化的發祥地,也是我行走找尋中“必恭敬止”的桑梓之邦,和藹可親循循善誘的先賢孟子正作了故鄉文化家園的守護人。
孟府孟廟的桑樹梓樹,相距并不近,它們相互遙望,根大概已扎在了一起,在清風里傳遞著思念和回憶。我又一次來看它們,駐足、仰望、流連,梓樹旁發出的幾枝新苗在一場春雨的滋潤下,顯得更加挺拔茂盛了。
作者:劉云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