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鄒城境內的道路修得太好了。不管國道、省道，還是縣級路，都路面平整，兩旁綠化得也好，成了城鄉一道靚麗的風景。前些時回到家鄉見家家戶戶都有好幾輛車：電動兩輪的、三輪的、農用三輪摩托、手扶拖拉機，還有的農戶買了卡車、轎車。“要想富，先修路”，路修好了出行的條件大為改觀，農產品銷售也方便快捷，農民想不富都難。才一二十年變化就這么大，真是多虧了黨的方針、政策。想想以前，遠的不說就七十年代吧，那時的路況你都想象不出來。
那個整天喊著“打倒走資派”七斗八斗的年代，老百姓不光缺鍋上的，連鍋下的也接不上。快到年了，我哥不知怎么弄了四百斤炭票，要我幫他去唐村小煤窯去推炭。臘月二十七，天陰沉沉的，哥說：“趕緊去唐村推炭，要是下了雨雪就不好走了。”早早地吃了飯便上了路，到了唐村排號交上炭票和錢便去煤場裝炭。那煤炭真好喲！沒用锨，我倆用手揀那大塊的很快裝完。真是怕神就有鬼，還沒有過磅天就下了，過完磅出了炭場地已下濕了。哥說：“趕緊走，別越下越大。到年了別隔這了。”唐村到龍河、龍河到兩下店還湊和，兩下店往南、過唐店經蔡莊還行。來到呂臺村南有一條小河，過了小河便是一個大崖子。哥說：“咱喘口氣，你使勁拉，一氣上去。”雨已把棉襖淋濕了，我們也顧不了這些。臘月的天氣我也沒感到冷，只是想著趕快往家趕。哥到崖子上試了試說：“脫了鞋，別上到半截滑下來。”我照他說的脫掉鞋放到車上。我摁住車前頭，等哥把車推起來便拉緊了繩。還好，我們一鼓作氣上了這個大崖子。可前邊的路是剛修的，讓人和車撲騰得凈是亂七雜八的腳窩子和車轍。車轍溝里滿是泥水，踩上去“吱”的一聲濺了一臉泥汁。哥推著四百多斤的車是什么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我奮力地拉著車，沒走幾步車子歪了。我忙回過身來掀車子。哥說：“上邊的泥軟，下邊的車轍凍得硬，走不準轍便滑。”“這龜孫子路！”哥聽到我罵停下車：“別怨路孬，怨咱命苦。”的確眼前的路再難也不比人生路難。我們都光著腳走，不巧踩著車轍硌得那真叫一個痛。我們吃力地一步步地往前挪著，走走歇歇喘口氣再走。趁著歇歇我試著推車，可是我攥著車把往上抬，沒有抬起，再抬還是沒抬起來。這車子就這么沉呢！哥說：“你還瓤著咧，這車子又喝了水你知有多重？”沒辦法我還是拉車。又走了一段，只見前邊有一戴紅衛兵袖章的人蹲在那兒摳自行車泥圈里的泥。他看見我們便站了起來，我見他像個學生。他眼巴巴地望著我們，沒有那種斗走資派時的英雄氣概了。他先開了口：“哥，我把車子放恁的車上行嗎？我給恁拉車。”看他那乞求的眼神知道他也是無奈。我心想再放上一輛泥乎乎的自行車那能行嗎？哥能推得動？那紅衛兵小將見哥沒有開口又說：“哥，我使勁給恁拉，恁光拿穩車子就行！”哥見他這樣，說：“你倆把車子架上來，我試試。”我倆把車子放好，哥試了試說：“你倆拉，我只顧車子不歪就是了。”這紅衛兵一聽像似放下心來，好話說不盡。他是九中的學生，是個造反派的一個小頭目，今天往縣城紅衛兵造反司令部送材料，不料困在了這個剛修好的泥路上。哥說：“你們造反派怎么不造出一條好路來？看今兒我們遭這么大的罪！”那紅衛兵小將也只好苦苦笑了笑。唉！這路什么時候能修好變成通衢，徑情直遂有多好？
一九七八年我考上高中代課教師，分往鄒縣第十一中學。十一中在中心公社境地，距家近七十里。縣城往南還是土路，南沙河上只有漫水橋，南北兩端都有一個大大的坡。星期六回家時好天氣還行，遇上刮風下雨那就太受累吃苦了。刮風時路上塵土飛揚，迷了眼只好下車揉上一會再走；下雨時便找上一個小樹枝投泥圈里的泥，投完再走，塞滿再投。一九八零年六月的一個星期六，放了學我往家趕，來到金山嶺天下了雨。這小路上溝爬崖，一不小心車子一滑我栽了下去。幸虧沒有石頭，眼鏡上都沾滿泥。我在小溝溝里洗了洗臉把眼鏡擦干凈又上了路。回到家天已黑了，要是白天讓人看見了我這個渾身是泥的人又不知說什么好呢。
一九八一年我調往鄒縣第五中學，五中在香城公社住地，離家十三里地。我感謝領導，從今往后不跑那么多的路了。家里分了責任田，每個星期天都要回家去種地，寒來暑往，風里雨里那鄉間小道走得太熟了。哪一段有溝哪一段有坎，哪段平整，哪一段有轍都一清二楚。我在五中十年真是跑得路上不長草。一次剛下完雨從家里往學校趕，由于急慌忘了帶一個棒棒。走在半路那泥圈里的泥塞得不光滿還結實，用手摳都摳不出來。哪里有個棒棒喲，無耐之下便扛上車子繼續走。平時人騎車的感覺真好，可車騎人的滋味真叫一個苦：腳下踩著泥濘，肩上的車子越來越重，肩膀被車子大梁硌得疼痛難忍。那身旁空身走路的還說著風涼話：“都是人騎車，今兒見著車騎人的了。”我讓車壓得頭一個勁地往下縮，哪有功夫聽他笑話人呢。
而今幾十年過去，舊貌已換新顏。哪里還有泥路、沙子路！高鐵、高速公路縱橫南北西東，“馬蹄凍且滑”“萬里邊城遠，千山行路難”的狀況一去不復返了。從我們鄒城到北京六百七十二公里，若坐高鐵才用兩小時四十一分鐘；去上海七百九十一公里，高鐵也就三小時零九分鐘。太快捷了，這是古人連想也不敢想的事。路好走了，四平八穩出門、行車不再犯愁。可“世路”———人生之路永遠不會四平八穩、筆直平坦的。人生有順境，更有逆境。人生路上的泥濘、坎坷、曲折、風風雨雨也不是挺一挺就能過得去的。有時會上上下下，有時會來回地折騰，甚而犧牲寶貴的生命。可無論“順”還是“逆”都要奮斗，不能因“順”就吃老本，固步自封或因“逆”便委曲求全、自暴自棄。逆境不怕，怕的是沒有志氣、安于現狀！但愿人們把“世路”———人生之路走好！
作者：趙合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