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的田間小道上,遇到一位薅草歸來的老者。我像央視記者一樣,問他:你幸福嗎?他一頭霧水,忖思了半天,才答:還行,上邊不光不收“任務”(三提五統)了,種地還給錢,想干就干,累了就歇著,想吃么也不用算計了。從他的話里,我讀到了真實的幸福,還悟到了深層的鄉村隨意。
我出生在鄉村,從小就享受著寬厚、寬松和寬容。只有寬厚、寬松和寬容的鄉土,才能滋養出鄉村特有的率性、真誠和隨意。那時,鄉村的小男孩夏天都興裸著身子,一直裸到害羞的年齡,才不約而同地穿上衣服。多情的季節,又都穿上了有點兒個性的衣服。這種衣服雖然不貴,但很有特色、很有個性,都是我們自己喜歡的。并沒有人提示我們什么時間、該穿什么。
鄉村的日子,時光流水般地靜靜流淌,沒有太大的波瀾。在日復一日的平靜中,很多行為像是下意識。譬如,心血來潮的時候,我會扛起鐵锨,就到自家責任田旁找塊閑地,將石塊清走,整理成一片巴掌大的地,打算種上南瓜。歇息時,我感到無比歡愉和充實,因為我不經意間就改變了“地球”的原貌,并且還能創造一點“財富”。要知道,一棵南瓜足夠一家人吃上一陣子。即使不種南瓜,我還會種老豆角、眉豆,或者種蘿卜、白菜。沒有人交待我該種什么,我也不必為此大傷腦筋。
鄉村的一切屬于鄉村自己,“自己”是自己的標簽,不可復制、不可逆轉。河水往哪流是水的心思,大山往哪伸是山的選擇。我們無法掌控它們。這,就像我坐在鳳凰山上遙看鄉村的炊煙,炊煙的濃淡、曲直、聚散都是無法遙控的!就像我走在村巷里,對比著人家廚房里飄出的飯菜的味兒,今天是辣的,明天可能是香的———原來,生活都是自己調劑出來的種種滋味。到別人家串個門,人家不會盯著你看半天,也沒有人揣摩你的心思,來了打聲招呼,走了也不強留,過分的客氣反倒讓人覺得不真實,或者有什么企圖。在人家院子里,你也許會納悶:狗怎么會擋著門檻也能睡得如此安詳,甚至連主人也要躲著它走;牛怎么會冷不丁地哞叫,像是詩人、哲人、達人在自說自話,哞叫是它隨心所欲的事,沒人去理會它的心思;雞怎么會像鷹一樣棲息在樹上,讓人不由想起陶淵明“雞鳴桑樹巔”的詩句。
鳥去了,又飛來了;飛來了,就落在大樹上清脆地叫上幾聲,像是給院子的主人見個面、問聲候,然后又飛走了,沒人知道它飛向了何方。院子里懷抱拐棍坐著的正在低頭打盹的老人,像被鳥聲驚醒了,望著鳥蹬離的仍在搖曳的樹枝,自言自語著什么。街上的商販走了又來了,電喇叭里的錄音廣告一遍遍地重復著“昨天的故事”,時不時地攪碎了鄉村的寧靜。
時間是屬于鄉村的,是屬于村民的!身子乏了,他們會一直睡到日上東山才起床,伸伸懶腰后,才慢騰騰地開始尋找農具;精神來了,他們會起三更睡半夜,連吃飯也沒了鐘點。有時,夜已深沉,還在平房頂上沐著鄉村的季風,“把酒話桑麻”,卻不知道雞已叫了三遍……
鄉村的天空撐起了干凈、高遠的背景,村民的眼睛溢滿了從容、淡定的心情。“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囿于鋼筋水泥,疲于車水馬龍,更多的人喜歡歸隱深山老林,親近恬淡而寧靜的鄉村。身臨鄉土,閱讀鄉情,禪悟鄉村,感到鄉村的日子總是云卷云舒、花開花落,有田園、牧歌、烏托邦式的色彩,像閑云野鶴、日落月出,如山澗清泉、深谷幽蘭,并不需要外人的在意、光顧和眷戀。她就那樣,她就是自己,客觀真實的存在著,始終真實的隨意著。
鄉村的隨意,是鄉村的“底色”和“底牌”,更是鄉村的“密碼”和“砝碼”。
哦,鄉村,古老寧靜的鄉村,隨緣隨意的生活,真本真善的日子!
作者:楊學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