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了一棵幸福樹
文/焦慶福
在我的故鄉,有這樣一棵白楊樹:她常年站在我們的校園里,一站就是二十多年。在近九千個日日夜夜里,我們一起送走了一屆又一屆的學生。
這棵樹曾屬于一片白楊林。她當初是站在白楊林的最后面,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里。可是時光荏苒,校園在不斷擴建,她所處的角落不再是角落,她漸漸地走到了校園的中間,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記得是在1996年的三月,——我參加工作的第二個春天,我利用下午的周會和自習課,帶著學生在操場邊上栽種白楊樹。白楊樹的樹苗非常弱小,個別的還有枯枝。按校長的說法,這片地不能閑著,種上樹才算是物盡其用。校長一句話,讓這些小白楊走進了我們的生活,烙在了所有師生的記憶里。
大家勞動的熱情非常高。男生們爭著挖樹坑,去伙房前的水井里打水。女生們則挑揀樹苗,忙著種樹培土。勞動一直持續到晚飯時間,小白楊終于種上了。同學們在小白楊間跳呀,唱呀,遲遲不肯離去。小白楊儼然成了我們最親密的伙伴,讓人歡欣鼓舞,戀戀不舍。
白楊林也吸引了不少老師。傍晚時分,賈老師來了。賈老師是我初中時的語文老師,彼時與我做了同事。賈老師看著小白楊說:“這真是些幸福的樹啊!”可不是嗎?小白楊由我和同學們一塊兒栽種,帶著我們的希冀,一天天地成長,一天天地走向未來,怎么會不幸福呢?
春天干熱的風整日里吹著,山坡上、田野里再也嗅不到一絲水汽了。小白楊新出的葉子懨懨的,沒有一點精神。課余時間,同學們便去井臺打水,然后小心地倒進樹旁的淺坑里。第二天早上,小白楊便有了生氣,葉子變得嫩綠且舒展開來了。
似乎是與小白楊有了約定,每天早晨起床后,同學們便來到白楊林讀書。“讀書之樂何處尋?數點梅花天地心。”這里沒有梅花,是年輕的白楊林讓早讀變得詩意盎然了。下課了,再次路過白楊林時,他們輕輕驅趕枝頭的麻雀,或捉去樹上可惡的小蟲子。
我的這屆學生與白楊林相處了三年。在這三年里,他們最擔心的是冬天。每當西北風呼呼地刮來,小白楊在風中東搖西晃,仿佛不小心便會折了腰身。于是,下課后他們趕緊跑向白楊林,心疼地站在樹旁,卻又總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我于是寬慰大家說:“你們真的不用擔心。她們其實和你們一樣,不經歷風霜雪雨,如何長大成材,如何走過漫漫征途?你們看見了吧,小白楊的腰身已經比原來更健壯了呢!”
我的這番話一方面是講給學生,另一方面也是說給我自己。這既是我的工作總結,也是我的生活感悟。老師和學生,只是成長在不同的人生階段。我們親手種下的這片小白楊,不也同樣憧憬著未來,經受著生活的酸甜苦辣嗎?
人生總會有缺憾,但我們不能一味地停駐嘆息。三年后,有幾棵小白楊被砍掉了。十年后,小白楊所剩已不過半數。時至今日,“白楊林”早已名不符實了。幸存的這棵白楊樹卻愈發枝葉繁茂,她的枝和葉恣意地舒展著,遮出了一片巨大的蔭涼。而我送走的最初那屆學生,他們離別母校后,或升學,或經商,或外出打工。他們有的已經在某行業成為了佼佼者,多數人成為了普通勞動者。雖然都是飽經風霜,不變的卻是守護小白楊的初心,是小白楊一樣昂揚向上的精神。
記憶中的那個春三月,已讓我們終生感動。我們那時把她栽種在角落里,并沒有特別的用意。每次澆水,她總是最后一個。每個早讀,她總是遠遠地聽著同學們的讀書聲。在與我相伴的二十多年里,她總是默默地發芽,默默地生長。直到有一天,白楊林被砍去了大半,我才注意到她是多么雍容典雅多么可親,她軀干上裂開的疤痕無不浸透著堅韌和滄桑。
人和樹都應活出自己該有的模樣。每一個春夏秋冬,這棵白楊樹都生根,發芽。她的根和枝愈伸愈遠。她的軀干和肩胸,愈加堅實和寬廣。那些風霜,那些雪雨,在歲月的長河里,無不變得蒼白無色。王國維曾填詞抒懷:“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人生如此苦短,我們為什么不活出更美的風采呢?
有位同事別出心裁,用手機給我和這棵白楊樹拍了合影,并題字:幸福的白楊樹!我激動得熱淚縱橫:這是對我至高的獎賞。
我用微信把照片發給了我的老師:“賈老師,你看我像不像這棵幸福的白楊樹?”八十多歲的賈老師立刻給我發了語音:“一輩子陪伴孩子們成長,還不幸福?!”
我把照片發在了學生群里。久已寂寥的微信群立刻沸騰了。歲月如梭,青青不再,同學們討論的焦點卻是我兩鬢的華發和樹上的疤痕。也仿佛是記憶的潮水涌來了,同學們還記起了往日的點點滴滴。這棵幸福的白楊樹呀,不僅見證過我的辛勤和汗水,也見證了同學們的拼搏和成長。
我的人生目標其實并不渺遠。做一棵普通而又幸福的樹,有什么不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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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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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