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孟母林的那一天,恰巧是孟子的生日,是孟氏宗親祭奠孟母的日子。俗話說,兒的生娘的苦,為人子女的我們,代表我們自己,無意中在這樣一個日子拜謁一個圣哲的賢母,深覺恰適其時。春末的四月初二,天氣很暖和。路邊的桃花已然開過,枝頭應(yīng)掛著花生米大小的桃子吧。果園里的雞在悠然地逛,電線上的鳥在脆生地叫,路上的女兒在前邊歡快地跑。
一進入孟母林的院子,空氣似乎猛然清新起來。那些地上的野草和野花,那些年長的柏樹,那林間的風(fēng),帶給我們不一樣的春末體驗。林中間有雜樹,有些認(rèn)識,有些不知名,梨樹則盛開一樹一樹的白。林下,各處都有凸起的土丘,我告訴女兒:有人在下面睡覺,不要吵到他們。沿林間路隨性地向前走,東轉(zhuǎn),行約兩百米,就是中興祖孟寧的墳冢。一個家族的興盛,自寧先生始?土丘高于周邊的墳塋,墓碑高于周邊目之所及長眠者的墓碑。原來,生前的煊赫,是會帶到身后的。活著顯貴,死亦尊榮。復(fù)西行,轉(zhuǎn)向北,繼續(xù)前行,不久,即見孟母林的北墻———我們離孟母的長眠之所,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
一抬眼,整個林間最高大的土丘就在眼前了。雖然在土丘的背面,但我們知道,這便是一代賢母安息的所在了。因為,在這片林間,沒有見到還有誰在另一世的居所比這一處宏大。到孟母的墳前,看那些旌表的碑文,想土丘下長眠的孟母和孟父,再想其后孟氏家族生生息息的男男女女,如電影中的快鏡頭:稚子黃口少年青年壯年暮年老去……他們的下一代,在人世重復(fù)稚子黃口少年青年壯年暮年老去的人生……再下一代,繼續(xù)重復(fù)…… 而孟母林,是他們永遠(yuǎn)的歸宿。賢母長眠的山林,適于每一個孟姓子孫歸于自然。
拜別孟母,我們?nèi)サ切嗡岂R鞍的馬鞍山。一座山,高或低,有名或無名,它的靜默厚重以及安之若素,都值得我們尊敬———如我們的父母。山間的花,山林的風(fēng),山上的柏,山中的鳥,總是宜人;山前的麥,山東的林,山西的村,都在春風(fēng)里。這些,和孟氏宗親祭奠先祖的禮炮轟響,都在我們的眼耳里。
我們在千年之后來拜望千年之前的孟母,懷想她的子孫們千年以來種種或熱鬧或冷清的人生。而這有些寂寞清冷的寂靜山林,是他們既往已逝的先人們、未來將誕的后人們的永安之地。是時光,銷蝕浮生流年,不管你我是誰,不管你我從哪里來,不管你我到哪里去,總有一片時光之中的山林,不動聲色,收下你我的身心。
于這浮生流年中的山林里,看見孟母和她的幾十代子孫,想到健在的父親和已逝的母親———他們是我的未來,我在春秋冬夏的時光中,一刻不停地向著他們奔去。于這浮生流年中的山林里,看見女兒在迎風(fēng)生長的樹林間,無憂無慮地穿行———她是我的既往,她的日生夜長讓我重溫我已忘記了的我的幼小時代。于這浮生流年中的山林里,遇見,已知和未知的自己。
作者:莊生小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