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曲阜孔府孔廟和鄒城孟府孟廟不遠,在鄒城市西南30公里處,有一座文化重鎮郭里。《詩經》上說,“保有鳧繹”,其中,“鳧”指的就是郭里鎮境內的鳧山山脈。遠近聞名的伏羲廟遺址就座落于東鳧山西麓的山坡上,它又稱羲皇廟、人祖廟、伏羲女媧廟,當地人俗稱爺娘廟,是魯西南地區最大的祭祀伏羲女媧的古建筑群,分東中西三路,占地3萬多平方米。后來毀于軍閥時期的大火,廟宇已無存。據說只剩下了幾塊殘碑,幾根石柱,和年年青了又黃、生了又滅的荒草……
爺娘啊,您誕育了人類,可如今您又在哪里?
滿懷的焦灼,早已烤熱了奔馳的車內的溫度,等車爬過山梁,遠望見伏羲廟的遺址,我的心已經狂跳不止了,我知道,我注定要融化在這夏日午后濃烈的陽光里,就像農夫手里的一把泥土,空間飄過的一縷空氣一掬花香,亦或孩子口里吹起的一朵蒲公英上毛絨絨的羽球,那樣的急切,那樣的不可等待。
此刻,東鳧山正披一身翠綠的羽翼,悄悄偃臥于魯西南平原與魯南丘陵的交接處,它身姿俊俏,翹首西望,它是在探尋微山湖那波光瀲影、葦草蒲柳間游動的魚兒嗎?廣袤千里的大平原,成了這一只只鳧鳥嬉戲的水域、占據的領地、生命的皈依。
而伏羲廟呢?我看到了什么?
一大群波爾山羊正沿著一道簡易院墻的外側走來,停在遺址院門口的空地上,旁若無人的吃草,放羊人斜倚在空闊的大門口,默默打量著三三兩兩走向遺址的紅男綠女,也許在想:他們是些什么人?來這里干什么?
這是農歷五月一日的下午四時。這天恰是芒種,麥子成熟的季節。我們來的路上,一坡坡麥子金黃燦爛。《詩》云“滔滔孟夏”,我想,孟夏時節,滔滔的或許是熱浪,也可能是麥浪。現在,當我站在伏羲廟遺址前,仰望那通巍峨高聳的歷史紀元碑和那五根插入云霄的八棱石柱,我的心浪已和麥浪一起滔滔不息了。
歷史紀元碑兀立在陽光里,它高達9米,像一堵巨人遮住了太陽熾熱的手臂,我踮起了腳板,挺直了身子,仰起頭來努力辨認碑身上模糊的字跡。當地的同志介紹,石碑立于明萬歷45年(公元617年),記述了盤古開天地以下的帝王世系和紀元表,又稱“歷代帝王綱紀碑”,是中國歷史上絕無僅有的一塊石碑。
山風吹來,從碑身和赑屃罅隙間長出的兩株野草輕輕搖曳起舞著,鄉間稱之狗尾巴草,細長分節的莖,比柳葉略長的葉片,頭上長著谷穗狀的絨狀物。這是沐浴了伏羲廟靈光的仙草,它熏染了多少香火佛法,諦聽了多少暮鼓晨鐘!冥冥之中,我們有約嗎?它多像三生石畔的絳珠草,在向我頷首微笑呢!石碑登時鮮活生動起來,我不覺伸出手去觸摸碑身和赑屃,手剛剛平放到碑身的剎那,一股熱感從手心直傳到身心。我原以為它是冰冷的,不料它卻給我這樣的熾情,這樣的厚禮,溫暖而友愛,沉靜又端莊。啊,這活著的紀元碑,笑看世間風雨冷暖的紀元碑,我似乎感受到它的呼吸,正從鴻蒙的遠古,從茫茫的宇宙中傳來……
一只螞蟻專注地向赑屃頭上爬去,不慌不忙,從容淡定,它在尋覓什么?是廟宇昨日的榮光,今天的靜謐,還是明天的希冀?
繼續往北走,依次是羲皇殿和三僧殿舊址。每一個殿基只余下8個原用以支撐石柱的蓮花底座,圓睜著困惑而憤懣的眼,問詢著我們諸人。伏羲和女媧的神像蕩然無存,殿基上依然插滿了香火,燃落了一地的灰燼。
遺址東北角,是曾經全部由石頭扣成的99間無梁殿(玉皇殿),而今唯有5根八棱石柱朝天聳立。藐邈云天間,諸神還能否看到這昔日的道場?
無梁殿后,矗立著四棱柱體石碑,碑立于清康熙年間,刻有羲皇殿記和詩頌。詩頌單占一面,大草。我們辨認不得,請郭里鎮的王紹燈老師誦讀,才略知大體,詩曰:
鳥幾山頭不計年,鴻蒙未分始占先。
古松不老千載秀,萬竹叢生月滿川。
西望鶴軒轉清幽,東臨晴光景色鮮。
且看山色綠猶曠,免教花落惹心嫌。
后面署名為“虛昌道人親筆”。
念著“鴻蒙未分”的詩句,我的魂魄飄飛起來,我依稀看到那創世的先民,怎樣邁著艱難而堅實的步伐行走在這可敬可愛的土地……“始創八卦”“煉石補天”也好,“天人合一”“成仁取義”“經世致用”“生生不息”等等也好,先民們以自己的智慧和辛勞,創設著中華文明的胎記。
就像溪水,這是起初的源,是一路走過的路,是奔赴千山萬水的航標,是載著我們即使遭遇千險萬難歷經千折百回也不會迷途的航船。
丟失了它們,我們終將無所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