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薺菜賽靈丹。”曬著民國的太陽長大的祖母,時常把這句諺語掛在嘴邊。我一度不明白,祖母為何對薺菜情有獨鐘。在我看來,那葉片淡青、花朵白色的薺菜,實在是家鄉野地里不起眼的苦命物什。路邊橋畔山崖溝坎,秸桿堆下枯草叢里,隨處都能看到它瘦小委瑣的身影,或孤苦伶仃,或三五扎堆。偶爾,還會有腳板從頭上踩過,車輪從身上碾過。這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的小雜碎,怎么能賽靈丹呢?
學習《挖薺菜》那篇課文時,剛好是在春天。我把女作家張潔的文章讀給祖母聽時,斗字不識的祖母居然評價:這文章寫得好,寫得很稱我心。后來,我才知道祖母和張潔是同時代的人,都經歷過青黃不接食不果腹的饑荒歲月,只是沒文化的祖母無法像作家那樣言表對薺菜的“特殊感情”,只會意味深長地說句:這鮮嫩的薺菜啊,我都吃了幾十年了,還沒吃夠呢。
我愛上薺菜,是在6歲那年。有一天,我從鄰家嬸娘手里接過一塊薺菜烙餅,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后我伸著小手對嬸娘說“我還要吃烙餅”。剛巧,嬸娘家的烙餅沒有了。祖母笑著說:平時做了你愛理不理的,難道是隔鍋的飯香嗎?這又不是稀奇物,我這就去地里挖點薺菜做給你吃。我興沖沖地拎著小籃,跟著祖母奔向野外。不多時,就挖回一籃透著鮮兒的薺菜。
祖母把薺菜洗凈切碎,拌上細鹽、麻油、味精、雞蛋等佐料,一部分攤在鋪有一層面糊的鏊子上做夾餡烙餅,一部分配上豆腐粒等燒成薺菜豆花湯。薺菜烙餅酥脆醇香,薺菜熱湯滑嫩馨香。祖母特地把嬸娘家的兩個孩子喊來和我一起吃,我們爭搶著也謙讓著,一會兒都吃得肚子滾圓滾圓的。那以后的多個春天,我都吃到了酥香可口的薺菜。心靈手巧的祖母還包過薺菜餛飩,炒過薺菜肉絲給我吃,每一種吃法都使我過足嘴癮。祖母時常驕傲地說,她用醇香鮮嫩的薺菜把我養得同城里的孩子一樣頎長茁壯。
又是一年柳絮飄,老筍成竹薺如雪。在我和祖母的記憶里花開無數的薺菜,其實早已在唐詩宋詞里花開千年。白居易在《春風》里吟唱過“薺花榆莢深村里,亦道春風為我來”;蘇東坡在豐盛的《春菜》里享受過“爛蒸香薺白魚肥,碎點青蒿涼餅滑”?;ㄩ_千年的薺菜,還將繼續馨香溫暖著百姓尋常的日子。
作者:吳長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