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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

菊花隨著氣溫的下降徐徐開展。

菊花不是嬌貴的花，不是溫室的花。它是屬于農(nóng)家的，屬于鄉(xiāng)野的。菊花從春天就開始萌芽，經(jīng)過漫長的夏季，一點點長大。它的樣子一點也不特別，梗子是青綠的，葉子有點像艾葉，模樣再普通不過。也只有那躬耕的農(nóng)民才有耐性等到它開花。

沒有幾株菊花栽在高雅昂貴的盆子里。養(yǎng)菊花的多是一些破臉盆、舊鐵筲、不用的石豬槽、往年的木坯模，有時還用上了一只銹壞了的搪瓷茶缸。還有的干脆就栽在院子的一角。

那天去十八盤山，天氣已經(jīng)很涼了。在山腰住著的老宋已經(jīng)將梯田里的地瓜刨完了，地瓜秧堆了兩大垛。我們到的時候，暮色降臨，老宋正在為我們準備晚飯，一縷炊煙飄蕩在院子里。在瓜秧垛旁邊，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一叢金黃的菊花，正大大方方地開著，像一群村姑對著太陽微笑。菊叢下，臥著老宋的狗小黑。我忽然覺得這空曠的大山多了幾分明媚和溫情。

以前在鄉(xiāng)下，菊常常被當(dāng)作女孩的名字——秋菊、愛菊、菊妮兒、大菊、二菊、三菊、四菊……我有個同學(xué)就叫小菊。

我和她一塊上小學(xué)，又一塊上初中，初中畢業(yè)后她沒有讀高中，就下學(xué)了。我高中畢業(yè)的時候，當(dāng)時農(nóng)村時興早婚，尤其女孩子，尋婆家更早。小菊是個有個性的人，她想在村里自己找一個，數(shù)來數(shù)去，她數(shù)到了我。這個想法她跟女伴說了，傳到我這里，我當(dāng)時不想找，就拖著。

一次在村里看電影，不知怎么我和小菊遇上了。我兩個都沒有帶凳子，就尋了一個土坎兒，正要坐下，小菊說慢，順手把自己的一雙鞋揪下來，自己坐一只，叫我坐一只，說，地下臟。我坐著小菊的一只鞋，小菊就將赤著的腳放在很臟的地上。我們看電影。我們看得很專心，互相沒說什么話，直到電影放完，我把鞋還給她，她拍拍，穿上，各自回家。

后來，小菊到微山湖邊她姐姐工作的地方找了個臨時工，幾年之后就嫁給了當(dāng)?shù)厝恕，F(xiàn)在，她的孩子也已經(jīng)十多歲了吧？不知道是兒子還是女兒，孩子取的什么名字。現(xiàn)在的孩子沒有用植物當(dāng)作名字的，總是反反復(fù)復(fù)地用磊磊姍姍貝貝碩碩一類，俗而又俗。

正是菊黃時節(jié)，睹物思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見到樸實的小菊。如果見到的話，大概也沒有什么話可說，也許如多年以前看電影一樣，只是默默。

臘梅

臘梅在我們的印象中是屬于冬天的，是風(fēng)霜和雪花的伴侶。實際上，臘梅冬末才開花，一直開到立春以后，開到正月里。它是從冬季的柵欄里探到春野的一枝花，像一株扎根在國境線上，枝葉中分的樹，像連接兩個世紀的某一天，像一個一氣活過幾個朝代的硬朗老人。我家的一棵百年臘梅，從臘月下旬開始著花，春節(jié)的時候開得正盛，直到元宵節(jié)后，才慢慢凋零。所以在正月里，我們最早看到的花是臘梅，是這個似乎不屬于春天的花。臘梅是1999 年冬天從孟府移來的，它是一棵百年老樹。當(dāng)時以為移不活了，因為它畢竟有些老邁。但是，第二年春天，它令人驚訝地發(fā)出一叢油綠旺壯的綠芽，很快這些嫩芽就抽身而成頎長的枝條。到了秋天，它們就高過窗子了。當(dāng)年，它沒有開花。第二年，它就開了。隨后，越開越多。我覺得一個有臘梅樹的院落特別適宜老人居住。76歲的父親和71歲的母親不聲不響地住在這里，安度晚年，我們心里也格外踏實。這幾年，父親默默地在臘梅樹下整理家譜，旁邊放著他的紅陶茶壺，寫一會兒，他就將冷在地上的濃茶一咕嚕喝下去，再輕聲地倒上一杯。臘梅、老人、家譜，我覺得這簡直就是一幅畫和一場夢。

水仙

水仙從小寒開始開，能開過立春。但水仙不是迎春。水仙是水仙，迎春是迎春。水仙花很香。香得有些妖嬈。在天寒地凍的季節(jié)里，室內(nèi)飄出這樣的氣味，怎不讓人心頭顫栗。

不僅花香，它的葉子也很醒目，濃綠濃綠，青翠挺拔，昭示著生命力的強旺。

還有它潔白的圓莖和四散的根須。一棵樹、一根草、一株莊稼，我們看到的只是它們地上的形狀，而無法察知它地下的根系。惟有水仙，一無遮掩地呈示給我們，像少女大膽地裸露出自己的胴體。水仙沒有秘密。水仙的根稍有一點黑，極淡，像小學(xué)生用鉛筆輕輕地在白紙上觸了一個點兒。這一點黑引領(lǐng)著柔長的白伸向遠處，從那兒汲取它所需的營養(yǎng)，像一只四蹄動物的軟蹄踏在地上，臟兮兮的地把它干凈的蹄子染黑了。

朋友家的兩個兒子，是雙胞胎，生在去年水仙花開的季節(jié)。當(dāng)時他托我給孩子起名，朋友姓王，妻子姓廉。好大一陣兒我都沒有想出更好的名字。后來，朋友告訴我，名字起了，你看好不好，老大叫王廉政，老二叫王廉潔。我拍掌叫好。他們夫妻二人都沒有正式工作，男的開三輪，女的賣盒飯，他們卻能給兒子取這樣的名字，欣賞之余，叫我有些驚訝。

他們不一定聯(lián)想過水仙。

我想，在這個腐敗現(xiàn)象極難根除，官員劣跡欲蓋彌彰的時代里，的確該設(shè)立一個“水仙獎”，獎勵那些兩袖清風(fēng)，廉潔奉公的人民公仆。

 

作者 孫繼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