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農村的面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凈化,綠化,亮化的一點也不比城市差,人們都蓋了新房子或搬進新社區。原來那些又低又矮、又舊又破的小草房子早已成為歷史,再也難覓蹤跡。
我家的草房子是村里最后一個拆掉的。前些年,四周的鄰居都陸陸續續拆了舊房翻蓋新房,有的甚至蓋上了兩層三層小樓,我家的草房顯得特別礙眼,像個丑小鴨。村里勸我家也收拾收拾,母親覺得我們都在城里工作生活,平時回家較少,遲遲沒有動工。直到有一年下暴雨把草房土坯沖塌了,屋頂的草也粉化了,母親才下決心推倒了草房翻蓋。動工那天,我看見母親眼里飽含淚水,一副戀戀不舍的神情。
草房子是我們村的“榮譽榜”。我家臨路,村里便在我家的后墻上制作了一塊黑板。在那個掙工分的年代,小黑板前是最熱鬧的了,誰家的勞力多,掙得工分也多,排名自然也就靠前,也間接說明這家過得寬裕。因父親在外工作,我們姐弟幾個又小,不是整勞力,所以每次公布工分時,我家都靠后。有好事的鄰居還拿這事兒嘲諷我們,說你們家這輩子是跳不出這落后窩了,孩子大了等著打光棍吧。這時旁邊還有附合的嘲笑聲。這讓好強的母親很是受不了,低著頭紅著臉不說話。村里每次公布工分的日子,就是我們家的恥辱日。后來母親養豬,養兔子,養鴨子,不分晝夜地忙碌著,在我童年的記憶里,不論半夜什么時候驚醒,第一眼看到的總是母親忙碌的身影。直到有一天,我們家用養殖的錢買工分,不再欠債了,從來不多言多語的母親在小黑板前說:“你們能過什么日子,俺家也行,俺絕不會讓俺的孩子大了打光棍!”細細軟軟的聲音顯得那么有份量,周圍頓時靜下來,沒有一個人說話,那些嘲笑過我們的鄰居也都紅著臉走開了。
草房子是我童年的樂園。父親從城里帶回兩只鴿子,我給它們在屋門邊安了家。這可了不得了!不知這兩個小家伙有這么大本事,從外邊引來好多鴿子。一開始我還挺得意,母親也沒在意。直到有一天,母親下地回來,看到好幾百只鴿子在我們家草房頂上盤旋,把半個屋頂的草都銜跑了,我們這才慌了神,喊鄰居幫忙趕走了它們。事后我才知道闖了大禍,再晚一點回來,整個房頂就沒了。正月十五的時候,我們農村小孩喜歡把平時用過的帚把頭點著,往半空拋,充當煙花,有一年十五我扔來扔去玩得正高興,一不小心扔到房頂上了,瞬間把房頂點著了,這可嚇壞家里人,趕緊找人幫忙救火,忙乎了大半個晚上才澆滅……每每想起我惹得這些禍來,總覺得對草房子有愧意。
草房子是我們的精神歸宿。父親病重的那些日子,他吃不下,睡不著,不能坐,也不能躺大會兒,別人看著都難受,別說他自己有多難受了。有一天,他非得讓我帶他回老家看看,剛一踏進屋門,便看見他兩眼放光,精神一振,我扶他在床邊坐下,他喃喃地說:“快40年沒在這屋里睡過覺了”。他靜靜地躺在床上,臉上露出好久不見的微笑,神情安祥,顯得特別平靜。他說:“孩子,過兩年別忘了給屋頂換換新草。”我頓時淚如泉涌,說:“爸,咱家都蓋新房多少年了,早就沒草房子了。”,“噢,我都忘了”,父親笑了笑,這一笑永遠定格在我的心里。
有時因工作去農村,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東張西望。年輕的同事問我是不是在尋找什么,我笑而不語,心里想他們這個年紀,是不知道草房子為何物的。
有時去農家樂吃飯,看見老板把餐廳布置得象茅草屋,第一反應便是和看那些重拍名劇感覺相似:最多只能雷同,經典難以復制。
作者:李宏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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