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一百多戶人家,清一色姓朱。按說,村子該叫朱家莊或朱家村。其實不,村子叫釣魚臺。
叫釣魚臺肯定是有緣故的了。這兒一定有水,有魚,有人垂釣,而且,垂釣者還不是等閑之輩。
的確不是一般人物,這個人就是輝王。
話說西周初年,周公旦長子伯禽受封魯國(今曲阜),而輝王則是管轄鄒城、泗水一帶的行政長官。他的王城就在大束鎮(zhèn)的灰城子,附近還有當年輝王收取稅賦和進行物資貿易的灰埠。只是,由于年代久遠,村子從沒有文字的歲月走來,“輝”字被人們誤寫成了“灰”。
那是一個耕織和漁獵并舉的時代。瘠薄的土地、落后的生產方式使農業(yè)收入尚不足以滿足人們的需求,他們更多的生活物資來自廣闊的山野水澤。滿山穿行的獾兔,河汊坑塘的魚鱉,都是他們捕獲的對象。獸皮又可以做衣被,鳥羽還可以做妝飾,龜骨還用于卜兇吉。
當時的魯南山地山幽林茂,山谷溪水潺潺,鷹飛獸走,鳥喧蟬鳴。輝王時常和隨從一起身背弓箭,外出打獵。有時候獵獲的禽獸無法攜帶,就隨手丟給了當地的百姓。
他是怎樣發(fā)現這條清亮亮的小河的?大概是一排高大茂盛的樹叢和逶迤數里的蘆葦吸引了他。大概是一群翩飛的鷺鳥吸引了他。也可能是一種冥冥中的昭示在指引著他。他來到了這條如今為大沙河源頭的小河邊。他被這里的景色驚呆了。這兒水靜沙白,魚鱉穿梭,真乃一方凈土。他在河邊坐下來,捧起水喝了一口,甜軟沁涼的河水解除了他的疲憊,也讓他的一顆心安靜下來,松弛下來。
從此,這兒成了輝王四季垂釣的釣魚臺。他三月釣春光,六月釣夏花,九月釣秋水,臘月釣冬寒。在他靜靜的垂釣中,柳絮飄飛,桃花盛開,石榴坐果,蓮蓬結實。在他靜靜的垂釣中,日升月落,云卷云舒,微風細雨,白露為霜。
自然,作為呼風喚雨的王侯,輝王不必為衣食發(fā)愁,不至于非得躬耕勞作。他出外漁獵,顯然體現了他親歷親為的姿態(tài)和融身自然的性情。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通過這樣的方式,體察民風民情,遍知百姓訴求,以便革故立新,除弊興利。
在垂釣的間隙,輝王想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個純凈潔美的詩經時代。他一定看到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參差荇菜,左右流之。”(《關雎》)看到了“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葛覃》)看到了“維鵲有巢,維鳩居之。”(《鵲巢》)看到了“于以采蘩?于沼于。”(《采蘩》)……其實何止這些?《采薇》《七月》《蒹葭》《桑中》《綢繆》中的描述他都能夠看到。他記住了這些歌詩中的美好景致,也記住了其中隱含的悲苦和憂傷,憤懣和彷徨,無奈和哀痛,希冀和盼望。他將這些所見所聞所思所感上達朝廷,同時也作用于自己的統(tǒng)治理念,使這一方百姓得享了福祉,使這一方土地得到了富庶。
據載,輝王施政的那段時間,他的屬地五谷豐登,萬民歸順,是歷史上罕見的美好時期。
如今,輝王依舊端坐在河邊的草廬旁,肩挎背簍,身體前傾,雙目盯視著波光瀲滟的河水。他手執(zhí)的釣竿上垂掛著千年的風月,他幽深的背簍里盛滿了經年的時光。
他的身后,就是始建于春秋時期的釣魚臺村。兩千年來,村子并沒有過度膨脹,而今才800口人。村里的人誠實守信,勤勞內斂,安分守己,與世無爭。村前的這條流淌了兩千年的河依然清亮。村支部書記朱玉順告訴我們,他小的時候,河里蒲草叢生,魚游蝦跳,四季長流。他和伙伴們下河抓魚,從未空手而歸。草魚、白鰱、烏鱧、毛蟹、泥鰍、河蚌應有盡有。只是近年天旱,河成了季節(jié)河。雨季河水暴漲,仍然能夠漫過村前的兩座石橋,形成一道道寬闊的瀑布,也是一道亮麗的風景。
夏日的釣魚臺,蜀葵盛開,竹影搖曳,蜂飛蝶舞,蛙聲一片。一戶戶人家就錯落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像一叢野花在山坡上爛漫地開。《詩經》中的景致早已改換了時代內容,如今,從《詩經》里走來的釣魚臺,沐浴了兩千年歷史光影,閃爍著新世紀迷人魅力的釣魚臺,更適宜人們詩意地棲居。
作者:孫繼泉